人也许不认识人,但灵魂认识灵魂。

楚夏|日落屿

· 商稿解禁 非常好成人童话,爱来自 @亚特命 老师

· 一点新风格的尝试 世界观纯属捏造 全文8.4k 祝各位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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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El puestaru sol vie.




“奥利弗!”年轻的男孩站在路灯下大喊,“别忙着研究你那航海图啦!卡洛维尔先生回来了!还是老地方!”

二楼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过了片刻,屋内的灯光熄灭,一个戴歪了眼镜的男孩开门冲出来,差点被草坪上的石头绊一跤。

“等、等等我兰登!”他上气不接下气。

“没说不等你,”被称作兰登的男孩拽着他跑起来,“但我们得快点了!我可不想站在最外面踩着木酒桶站一个晚上!”

与此同时,矮人酒吧的老板正站在两个竖着摞起来的木酒桶上:“都去后面都去后面!听故事的都上后院去!别挤我哎哎——”

“头儿!店里没有苦艾酒了!”酒保大喊,“诶?头儿人呢?”

 

“从佩尔西港口坐船向东走一百海里,出了布伦海峡,就进入斯图亚姆海域。一千三百年前,伟大的尼德霍格带着他的子民,越过了西边的他隆山脉来到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斯特尔缇亚。无边无际的海水和变幻莫测的风向,阻挡了他的剑锋,令他不能继续前行……”

“拜托了亲爱的卡洛维尔!我们都知道这些,请快些讲您带回来的新故事吧!”

“好吧,”被簇拥在中间的人微微一笑,不以为忤。篝火映亮了他风尘仆仆的脸,以及那双温和的蓝眼睛。他低头调了调琴弦:

在大海的深处 有一方岛屿 人们唤它作 艾拉普斯达之地

倘若你航行至此 日头偏西 或许会看见 那些美丽的生灵

他们有些长着手蹼,有些生着背鳍

最高贵的那些 看起来与人类无异

他们用长尾搅动水波,在海中自由来去

那歌声只要听上一次,就令你魂牵梦萦

于歌声之中 想起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没人能不甘心沉溺……

“——是人鱼!”

“海妖塞壬!”听众们低声惊叹。

“是的!”吟游诗人弹着怀里的琴,用唱歌般的语调接着讲道,“我们都以为人鱼已经是消失了的古老种族,但是据说在东方,他们偶尔还出现在某些海域,那附近的人们称它们为‘鲛人’。”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你也曾照亮 情人温柔的眼睛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情人温柔的眼睛 比它更美丽……

“卡洛维尔先生,”一个怯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讲述,“‘艾拉普斯达’是什么?”

“在人鱼语中,这是‘日落’的意思。这个故事的开头,就发生在黄昏时分的海中小岛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位来自人类国度的公主甩开侍卫,偷偷地出航探险,却在海中遭遇了风暴。风浪摧毁了她的小船,公主也落入海中。当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礁石岛屿上,虽然衣衫尽湿,却没有受伤。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幸存的原因——在礁石的另一端,坐着一只她不曾见过、却熟知其名的生物。对方光裸着上身,腰部以下是修长的鱼尾,鳞片泛着细碎的微光。

“‘……祭司爷爷没有骗我,’公主惊叹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鱼。’

“那时候,诸神尚未陨落,精灵和神使都还在陆地上行走,人鱼也还没有成为传说中的存在。许多流传下来的故事都表明,曾有一些人幸运地见到了他们,甚至与之有过短暂的交流。之所以说是短暂的,是因为人鱼的寿命要比人类长得多。几十年的生命,足够一个人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步履蹒跚的老者,对人鱼来说却不过刚刚发育成熟而已。人鱼族群很少在近岸的海域停留,有时还会随着洋流迁徙,当他们再次回到一个地方,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类往往已经不在人世。

“毫无疑问,我们故事里的公主殿下是位少有的幸运儿。好心的人鱼不仅将她从大海深处救起,还在石头上写下人类的文字与她沟通。他告诉公主,她船太小,又只有一个人,不该航行到这么远的地方。

“公主对此感到十分惊喜,以为人鱼能听得懂自己说话,然而对方只是困惑地动了动耳鳍。透过他海藻般的长发,小公主注意到他有一双赤金色的瞳仁——这意味着他很可能是这个人鱼族群的首领。公主后来得知,对方在多年前也救起过一个被暗流卷走的孩子,作为回报,那个孩子将自己的绘本送给了幼年的人鱼,他由此学会了识读和书写这种人类语言。

“这位人鱼先生一问清她回家的方向,便消失在了海面之下。‘喂——!’公主大喊,‘你去哪儿啊!’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就在她准备跳进海里的前一刻,人鱼再次出现,身后还跟着几只海豚。它们绕着小岛游动,发出和缓的鸣叫声。人鱼告诉她,它们很乐意送公主回家,但天色已晚,最好是立即动身。”

“我亲爱的朋友啊,”吟游诗人在琴弦上扫出一段旋律,“可千万不要因为人鱼的美丽,就忘记那些奇诡的传说。这种生物所具有的力量不容小觑,因他们是海洋之灵,海神埃吉尔*

最偏爱的信徒。”

“人鱼不仅有自己的语言,还能与海中的其它生物交流。应召而来的海豚用吻部轻推公主的小腿,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来,公主却只看着人鱼。‘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她在礁石上急切地写道,‘用你们的语言说给我听吧。’

“人鱼奇怪地看了看这个人类女孩,还是回应了她的请求。他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但并不显得喑哑,公主觉得那个音节听起来像是他们国家语言中的某个字。

“‘楚,’她开口重复了一遍,又写道,‘谢谢你救了我,我还会再来的。要是我喊你,你又正好在附近,可不许装作没听见。’

“人鱼不太赞成地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位娇贵的人类公主应该好好待在岸上的城堡里,而不是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大海深处。就在这时,公主突然凑近,出其不意地掀开了他的额发。

“人类的体温要比海洋生物高上许多,人鱼先生微微后仰,抓着公主的手腕,有一种被灼伤的错觉。‘好漂亮,’对方喃喃自语,‘人鱼都这么漂亮么?’

“人鱼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在公主的眼睛里看见了小小倒影,于是生平第一次,他注意到了自己颊边的细小鳞片。夕阳烧红了两个人的侧脸,海水环绕着他们,潮涨潮落,犹如巨龙吐息。他松开人类的手,写道:‘你该回去了。’

“‘这么急着赶我走,’公主撇了撇嘴,故作委屈,‘不过你的名字和样子,我都记住了——下次见,楚。’”

吟游诗人模仿着少女俏皮的口吻说完,拿起旁边的酒杯喝了一大口。篝火肆意跳跃着,不时发出“毕剥”的微响。当他再度开始弹奏,琴声由轻快转向缱绻:

满载旅客的航船 从不曾在海面上留下痕迹

如同他们的相遇 本该是被逐渐淡忘的记忆

一天一天 在幽蓝深处

人鱼首领 庇护着族群

鱼群嬉戏 日升月移 没有什么新颖

直到公主 再次出现 呼唤人鱼之名

无人知晓 她是如何找到这里

带着谢礼 来报答人鱼的好心

海豚跃出水面 向远处传去消息

年轻的首领匆匆而来:快些回去!

然而她的眼神清澈神情如此欢欣:

没有迷失在风暴中 便是宿命

在返航前 请先收下我的谢礼

公主带来深山里的矿石,澄澈而秾绿

岸上的人们称它为玉

带来纹饰复杂的金属,只要轻轻敲击

就编织出奇妙的韵律

她带来芬芳的植物带来春日的新酒

大海虽然广阔,却不能孕育

人鱼过去尽管知晓,但还是第一次

同它们如此之近

那些陌生文字的含义就此成为具体

她的来访日益频繁 人鱼动用能力 带她深入海底

他们交换了姓名 又共享记忆

一同四处游历 见过许多奇景

但公主最喜欢的,还是他们

初次见面的岛屿

他们常常并肩坐在一起

就连发梢啊 也缠绕相依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情人温柔的眼睛 比它更美丽……

诗人又改换了讲述的节奏,一串华丽的音符从指尖倾泻而出。

“人鱼后来知道,他偶然捡到的这位公主夏弥,在诞生当日曾经受到智慧与美之神的祝福。她自幼聪敏过人,容貌也是举国闻名,刚一成年,想要联姻的王公贵族便纷纷上门。公主不堪其扰,那日才会逃出王宫,乘船出海,想要躲到没人能找到她的地方。

“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逃,在大海深处和鱼群们待在一起。有一天下午,南部吹来的风带来一场骤雨,日落时分,霞光从海的尽头一路烧过来。‘El puestaru sol vie,biva?(日落很美,不是吗?) ’公主用刚学的句子对人鱼说。她学人鱼语的速度令其他人鱼都惊讶,只有楚总是淡淡的,好像不怎么在意。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夏弥的人鱼语说得不错,但她坚持用自己母语里的这个字来作为对人鱼的称呼——‘这样你才知道是我在叫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楚看了看她,又把目光移向海面。‘嗯,sol vie(很美)。’他停顿片刻,又说,‘Jǫrmun gandru molu sol vie. ’

“‘Jǫrmun gandru是什么,你还没教我——什么也很美?’夏弥问,而楚只是笑笑。‘我知道你现在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了!快告诉我!’”

 

“公主和王子,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卡洛维尔先生什么时候也喜欢讲这种故事了?”兰登“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他会讲讲海盗,或者海怪,那才叫惊险刺激!”

“人鱼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海怪啊,你不能以貌取人……取鱼。我听说美拉尼西亚人管他们叫‘阿达拉’,被阿达拉袭击的船队很少能平安归来。*”奥利弗推了推眼镜,“而且我总觉得,故事不会这么简单。”

“卡洛维尔!”有人喊道,“你说的人鱼语不会是现编的吧!”

矮人酒馆的伙计推来新的酒桶和刚烤好的羊腿,讲故事的诗人笑着叹了口气,并没有被听者的反应影响:

“……然而从某一天开始,公主不再出现。她的消失与她的到来一样毫无征兆,有年纪小的人鱼去问首领,那个人类是老死了吗?人类的寿命倒也没有这么短,楚无奈地回答。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因衰老而走向死亡并不总是一个人类的最终结局,在人鱼眼里,他们是非常脆弱的生命。

“虽然夏弥不常提起自己原本的生活,但楚觉得她似乎并不快乐。近海的鱼群们听闻,小公主惹怒了国王,被关在了城堡里。陆地上的人都在传,王国里最美丽的明珠受到了海妖蛊惑。人鱼首领担忧公主的状况,正当他决定做些什么的时候,公主忽然驶着她的小船回来了。她见到人鱼的第一句话是,‘楚,你要不要嫁给我?’

“公主笑了一下,却笑得很难看:‘如果不是你,就会是别人,父亲已经安排了……’

“‘好。’人鱼说。他不明白娶和嫁的区别,因此没听懂夏弥有意活跃气氛的俏皮话——在他们的语言里没有这两个概念。人鱼只知道这是两个人结为配偶的意思,就像他知道‘接吻’在人类的世界里是爱人间才会发生的行为,而他已经和夏弥接过许多次吻了。相爱的两个个体结为配偶,无论是对人类还是人鱼来说,都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人鱼的‘结婚仪式’其实与人类有许多共通之处,比如他们也要宣誓,只不过是由族里的长老主持,比如要交换命鳞而非戒指。命鳞只有一片,这是他们受海神埃吉尔庇护的证明,也是其力量根源之所在。每当两只人鱼决定成为伴侣,他们便会将各自的命鳞交给对方,并且缔结契约。人鱼一生只会有一个配偶,如若其中一方死亡,另一方的命鳞就会恢复成原本的颜色,只是失去光泽,寿命也会很快走到尽头。

“夏弥还在为他答应的速度而感到意外,楚已经从自己的眼尾拔下了一枚鳞片,轻轻贴在她的颈侧,靠近耳根的位置。不想被人看见的话,把头发放下来就好了,他说。人鱼在做这一切时,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用尾鳍分开海浪,公主却瞪大了双眼。很多年后,楚记得她那一瞬间不可置信的神情,以及那琥珀般的双眼——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来自森林的珍宝,想到的就是她的眼睛。夏弥将附庸地进贡的琥珀带来给他,他却想起她躺在礁石上,奄奄一息、浑身湿透,头发上还缠着海草的样子。这恐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而那双朝他望过来的眼睛仍然澄澈而生动,似乎容纳着整个世界。

“‘你就、就这么把命鳞给我了?’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公主难得打了个磕巴,‘那你怎么办?’她摸着自己的侧颈,鱼鳞覆盖了那里的一小片皮肤,其中的某一枚摸上去像是一块温热的玉。人鱼告诉她,不必担心。过去没有过本族与人类结合的先例,海神在梦中降下指示,他若以命鳞与对方结契,自身不必遭受损伤。

“夏弥轻抚着他新长出来的鳞片,沉默良久,神色终于松缓下来。原来你的命鳞在这儿,她调侃道,难怪每次被我碰到,你的耳朵都会变红——就像现在这样。她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摘下来,放进楚的手心。‘虽然比不上你给我的,但这也是我的珍视之物。’

“手脚是人体四肢的末端,这就意味着心脏跳动时泵出的血液往往不能及时抵达,有时,身体中更重要的器官会抢走血液,手脚也随之变凉。因此,在寒冷的日子里,它们总是最容易被冻僵的部分。在她遭遇风暴,昏迷之前,曾经感到自己的双手从尾指开始渐渐失去知觉。然而这一刻,相合的掌心里像是长出了第三颗心脏,源源不断地送出热量,仿佛永不枯竭。

“原来人是可以生活在水里的,公主忽然发现。只要握着这样一颗滚烫的真心。”


从那一天起 他教她使用人鱼的力量

令她在海里来去自如,寿命延长

神秘的幽蓝之国 向她彻底开放

爱人交换了誓言 政客如愿以偿

婚礼在即 日升月移 又是一段 难忘的好时光

在城外 细白如雪的沙滩上

千年不曾有的盛大仪式 就要开场

到了那天 全城的市民惊讶地看见

地毯从王宫一直铺向海滩 要送公主入幸福殿堂

长尾巴的海中精灵在近岸 将古老的歌谣轻轻唱

然而,然而

从清晨到日落,受众人祝福的其中一方

却不知所踪。

那一夜,连潮水都上涨

淹没了他们相遇的地方

当群星都被海浪推上夜空

人鱼首领带着族人返回深海,再也

不曾出现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情人他温柔的眼睛 也曾被你照亮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是否爱的尽头 总是如此令人心伤……

 

“……这就是我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吟游诗人那里所听到的关于人鱼的全部故事。”老人掖了掖被角,对上小姑娘毫无睡意的目光,“看来我们妮娅还没有听尽兴呀。”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它怎么能就这么结束呢!”斯蒂芬妮娅拍了拍被子,“公主为什么最后没有来?她去哪儿了?”

“没有人知道原因,流传于世的就是这么一个仓促收尾的爱情故事。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对大海充满了向往——就和你一样;后来我成一名船员,过了许多年在海上的日子,还当上了船长。”

“我知道!黑橄榄号和奥利弗船长!”

“没错,”已经白发苍苍的奥利弗笑了起来,那是对往日的怀念与自豪。他摸摸孙女的头,接着说:“就像你已经知道的那样,我走过了许多地方,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在一个海边的小镇,我听到了这个人鱼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从那一天起 他教她使用人鱼的力量

令她在海里来去自如,寿命延长

神秘的幽蓝之国 向她彻底开放

爱人交换了誓言 政客如愿以偿

鱼群嬉戏 日升月移 又是一段难忘的好时光

婚礼在即 却起风浪——

族群中有只人鱼 偏爱在近海徜徉

这日他匆匆赶来 要告知首领一个真相:

 

昨夜在荒凉的海岸 有两个人慌慌张张

扬起了破损的风帆 最终也没成功逃亡

来抓捕他们的卫兵 听命于您未来的新娘

——Jǫrmun gandru,那容貌昳丽的女郎

她并非笼中雏鸟,而是明日的狼王!

世上最难捉摸不是海上的风向

在那皮囊之下究竟什么被掩藏

老国王已经年迈力衰,储君却还没有定下

您这未来的新娘 可是位真正的野心家

她雄心勃勃 绝不容忍权柄落旁

为此不惜囚禁自己的胞兄,将其他手足也流放

她志不在情爱 一心铸造新的荣光

与您缔结契约 亦是为将手伸向远方

婚礼一旦完成 只怕免不了一番动荡

我们的王啊!我们如同信赖埃吉尔那样

信赖您,因您是神选之子,更因

您是如何将责任一肩担尽

多年以来,凡在海中,有目共睹

我们的王啊!我们如同爱戴埃吉尔那样

爱戴您,凡您剑指之地,吾等必将同往

为着自身安健,也为了您的亲族

请务必留神身侧毒蛇,背后尖刀!

“忠诚的追随者站在大殿中,神情哀切地陈述着自己的发现。族中属他对陆地上的情况最好奇,与近岸的海族以及水鸟都相当熟悉。那公主的残酷手段,还有她哄骗王室中人的假面,都被他一一道来。

“人鱼首领听完,向他的族人承诺:‘你所说的我已知悉,真相如何,我会亲自查明。’他随后来到无人的沙滩,化出双腿,登上陆地。这能力是独一份的神赐,尽管不能维持太久,但凭着对命鳞的感应,已足够他找到答案。

“此时的公主并不在王宫之中——她身处神庙的后厅,有人正与她会面。此地供奉战争与胜利之神,夏弥很熟悉这里。上一任大祭司视她如自家小辈,照顾良多,她从前时不时会跑来神庙,扯着老人家问东问西。

“而如今的大祭司海拉在祭台前,戴着面纱,身着暗纹金丝的黑色长袍。她年龄与公主相仿,瞳仁是相同的浅咖色。老祭司年初因急病离世之后,这位原本昧昧无闻的神使深夜进宫,与国王交谈至黎明,随后便成为了大祭司。据说,她能沟通亡灵。她为公主占卜,动作肃穆,言语却漫不经心,不甚恭敬:‘好事将近,殿下却到此处来,难道是在犹豫?’

“公主回答:‘我以为你能站在这里,应该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为了拉拢更有利用价值的盟友,舍弃照顾自己多年的长辈,你大概确实没有那种软弱的感情,也只有芬里厄那个蠢货还会把你当成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你也不赖啊,’夏弥说,‘明明心怀怨恨,却要结下什么互不背叛的誓约——你其实也很想杀了我吧。’

“海拉不置可否,低头让指尖的血滴入水镜,催动这件法器:‘请吧,我亲爱的姐姐。’

“夏弥将手按在镜面之上,镜面就波动起来。她听见祭司问她:你已经得到了命鳞,还有必要结这个婚吗?当然,公主回答。她不是人鱼,因此虽因这段情缘受到海神庇护,却不能完全发挥出命鳞的力量。更何况做戏要做全,举行仪式才能尽可能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和关系,日后她要利用人鱼一族执行计划,也方便许多。

“公主垂眼看着掌心之下流转的光华,感觉颈侧微微发着热,像是谁的呼吸落在那里。几息之后,镜面终于静止,一簇群青色的火焰骤然腾起。夏弥想,这倒很像楚的鱼尾上鳞片的颜色。祭司海拉盯着跳跃的火舌看了片刻,低声笑了起来。

“‘真有意思。’她说,‘你知道吗,群青的含义是,越过海洋。’

“两位野心家都没有发现神庙中的第三个人,交谈结束后便各自离去。楚隐匿在阴影之中,神色难辨。这个国家的人类所讲的语言,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如今却觉得自己听不懂她们所说的话。人鱼是海神埃吉尔钟爱之子,天生能与海中各族沟通,并控制一定范围的水域。不仅如此,他们的血还是许多魔药配方的引子,一些巫师相信,喝下人鱼的血,就能获得永生。如此种种,难免遭人觊觎,这也是人鱼长居于深海的原因之一。

“人鱼首领只是没预料到,这些人中也包括他的未婚妻。”

大殿深处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与此同时 盛大仪式就要开场

捕手以自身为饵将猎物驯养

再亮出獠牙撕破温情模样

分明看不穿皮囊 却要将命运共享

谁说 爱 不是世间最血腥的角斗场……

“被欺骗了的人鱼首领悄悄回到了自己住处——也就是海中的宫殿。其他人鱼发现,他们的王这几天格外沉默。尽管他原先就是个寡言的性子,但自从公主来到海底,情况已经大有不同,这也是他们特别欢迎夏弥的原因之一。而如今,他的冷峻更甚于往日,凡是他经过的海域仿佛都要下降几度。

“楚不知道,他的同胞们正在偷偷猜测,首领是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婚礼而过于紧张。他又一次潜入了夏弥所在的王宫,在一个地下的房间里见到了芬里厄:一名身材高大,举止却如孩童的王子,夏弥的孪生兄长。人鱼首领不了解王室秘辛,起初并没有认出他。然而对方一看见他脖子上的钥匙,便很愉快地拉着他说话。‘姐姐呢?她怎么没有来?’他问。

“芬里厄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外面很危险,他要在这里等他的姐姐,跟她一起离开。他的心智似乎停留在八九岁,一直在向这位陌生的访客分享那些快乐的事情:柔和的海浪,城堡里的冒险,秋天金色的桦树叶子,还有两个人一起堆的雪人。楚很快猜到,他口中的‘姐姐’便是那位擅长伪装的公主。‘她也许明天就来了。’他离开前说。

“人鱼走过幽暗而狭长的旋梯,忽然感到十分疲惫,他知道,其中并不只有自己离开大海的时间太长了的缘故。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顺着楼梯走下来,楚解除了掩藏身形的法术,静静地看着她。透过小窗照进塔楼的日光在他们之间立起一道惨白的墙,隔着几级台阶,夏弥站住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来自爱人的鳞片又一次灼热起来。

“——于是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你们真的能上岸啊,小美人鱼,’夏弥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说话?’

“他们在城堡的深处展开了厮杀。起初,人鱼落于下风——他的力量已近枯竭,而公主掌握一手好剑术,使他伤痕累累。然而,在城堡东南面,有一条河通向大海。当公主把佩剑刺进人鱼的胸膛,对方抱着她,一同坠入了水中。

“贯穿胸口的伤没能杀死人鱼,作为另一个种族,他们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并不完全相同。公主的错误在于她忘记了,她对人鱼的所有了解几乎都来源于楚,那些对方觉得不重要而没有告诉她的事情,此时都成为她的破绽。尽管有着命鳞的保护,但在海中,她仍然不是人鱼的对手。

“在那一天,人鱼首领忽然发现,人类的血是烫的。对于大部分生活在海洋中的生物,海水的温度就是他们的温度。他感觉不到身体里的血液,就好像自己也是水体的一部分。然而从夏弥体内流出来的血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海水一点点变得温热,她的手也一点点变凉。公主的血染红了海水,像极了过去的某些日子里,他们一起看到的日落景象。

“在最后的最后,公主却褪去了对峙时的冷酷眼神,甚至笑了起来,仿佛一切还未发生,她在孤岛上醒过来,第一次看见了救她的人鱼。她的眼中倒映着小小的人影,宛如一枚封存时间的琥珀。”

 

在大海的深处 有一方岛屿

人们唤它 艾拉普斯达之地

倘若你航行至此 日头偏西

或许会看见那些美丽的生灵

一天一天 在幽蓝深处

人鱼首领 庇护着族群

鱼群嬉戏 日升月移 没有什么新颖

古老的歌谣 偶尔还在海风中响起 

唱着一支 数百年前的悲剧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你也曾照亮 情人温柔的眼睛

艾拉普斯达 艾拉普斯达

怎么却照不清 真心和假意……

 

老人低缓的歌声悠悠落下,听故事的孩子还没回过神。

“居然会是这样……所以没有婚礼?”

“也许有吧,谁知道呢?”

“奥利弗——!”小姑娘表示抗议,“哪个故事才是真的啊?”

“这就要看你相信什么了,说不定,它们都是假的。”

“一定还有别的版本的对吧!别的版本是怎么说的?”

“我亲爱的妮娅,”他笑了起来,一些雀斑就调皮地藏进皱纹里,“——现在我们真的该关灯睡觉了。”







—END—


*:埃吉尔,北欧神话中的深海之神。

**:在美拉尼西亚人的传说中,美人鱼名为“阿达拉”(adaro),上半身为人形,下半身为鱼形,居住在太阳里,经由彩虹来到地球,平时隐匿于海上的龙卷风之中。阿达拉是一种危险的生物,他们会用飞鱼袭击人类,使他们昏迷不醒甚至死亡。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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